序/
台灣雕塑家李光裕的作品如同一股清新的風，贈予人們片刻的寧靜與思考。他常被譽為「詩人」，作品中的「鏤空」技法深受佛學「空、有」概念影響，展現了他對物我兩忘的追求，為觀者提供了一個反思自我、探討生命意義的空間。李光裕在香港展出其多件作品，這些作品不僅融合東方哲學與美學，也體現了他對西方現代藝術的熱愛，形成了獨特的視野與風格。
「雕塑藝術」對你自身的意義是什麼?
「雕塑虛空」/台灣雕塑家李光裕(以下簡稱「李」)
李: 雕塑藝術的意義不僅在於其物質的存在，更在於其所表達的人性張力與情感共鳴。「雕塑」本身是一個物件，但當我們將其稱作「雕塑藝術」時，這便意味著它能夠引起每一位觀者內心深處的特殊感受與啟發。每當人們走進美術館，觀看藝術品或聆聽音樂會，都能獲得某種無限的歡樂和驚喜。正如在日常生活中，我們因為一場音樂會而感受到生命中的美感，一個小小的驚訝能夠使疲憊的生活變得不再單調。就像我今次來香港品嚐到的豬肺煮杏仁湯，這樣的獨特搭配讓我感受到香港美食文化的驚奇，讓我享受到藝術與生活中的愉悅。
我們的情感，無論是喜、怒、哀、樂，都是彼此交織的。一味追求快樂，往往會讓人生變得貧乏。隨著科技的進步，我們的生活被速度與效率所驅動，使得人性逐漸被淡化。我們面對的，是越來越多的瞬息萬變，而非靜思的時刻。然而，時常靜下心來，參加一場音樂會，能讓我們重新找回人性的感知。藝術在這個快節奏的都市生活中變得不可或缺，它讓我們有機會去聆聽、去反思。
我的雕塑創作同樣充滿矛盾與尷尬，這是我想要表達的——生活的苦澀來自於人性的矛盾。即便是快樂都可能伴隨著後遺症，只有在痛苦與快樂的間隙中，我們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人生的意義。所有的經驗，無論好壞，都是在啟迪我們的智慧，使我們成為精神上的強者。因此，藝術的價值便在於它能夠引導我們反思，讓我們的靈魂在每一次的體驗裡，更加豐富而深刻。
老師可以介紹一下今次展出作品有什麼特色嗎?
李: 在這次的展出中，我希望觀眾能夠在進入這個富含藝術、歷史與自然元素的空間時，感受到一種引導感。我將我的人間經驗與作品連接起來，采用鏤空的技法，旨在打破世俗的封閉與束縛。人們常常因為思想或概念而受限，而這些思想和概念既是成就，也是絆腳石。我引入融合的理念，希望觀眾在我的作品中找到一個沒有「後遺症」的交集，乃至於於「有」中見到「空」的狀態。
我展示着「空」與「有」這兩者之間的平衡。就像中國的花窗設計，它們讓封閉的牆壁透露出另一種空間。我希望觀眾能夠透過這些作品，從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，體會在「有」的存在中如何自由地接納「空」。我的雕刻講述如何在限制中找到「空」的真正意義，進而獲得解脫。
「空」與「有」並非孤立的概念，而是相互依存的。我在創作「有」的時候，自然會留有「空」的部分;而在著重於「空」的留白時，也必然展現出「有」的筆觸。這正如中國書法的美學，每一筆墨跡、每一張紙都是簡潔的元素，卻能夠交織出和諧的整體。
作品在香港展出，對你自己有什麼感覺?
李: 香港經歷了多重身份的塑造，既承載著豐富的歷史，也擁有現代的活力，而我的作品把我對中國文化的情感與當代社會意識結合起來。我們的文化背後有著深厚的歷史智慧，這與西方文化存在著本質上的差異。我在這個時代感受到，一方面是生活的繁雜與壓力，另一方面卻也有一種對平靜的渴望。這樣的矛盾讓我深刻思考如何將自己的內心從痛苦中解脫出來，養成智慧與心智的平衡。
老師的作品跟大自然很有關連的原因是什麼?
李: 作品與大自然息息相關是一種對生活的真摯願望。在現代都市生活中，我們身處於高樓大廈和鋼筋水泥之間，這樣的環境讓我們不由得渴望自然的存在。相比之下，亞洲協會可以說是一片世外桃源，擁有壯麗的山水和茂密的樹林，這樣的景觀讓人心情得以放鬆。我一直認為，人需要大自然的調和。人類的心靈渴望與自然的連結，所以我希望在大自然中融入人工的美感，這種融合是我人生經驗與情感的投射。
中國有一句古語「外師造化，中得心源」，就是說我們無論身處都市還是廣袤的草原，我們都能夠通過觀察自然和社會，從中獲得智慧和靈感。然而，現代人的創造力，似乎在社會脈動的影響下，變得愈加缺乏對自然的理解。當今社會快速的變遷，使得我們往往忽略了自然的重要性，而只關注物質的追求。
在我的意識中，雖然我扎根於現代，但我的藝術底子卻像北京的故宮一般深厚。而我所創作的，正是希望將這些歷史智慧與當前社會需求相結合，創造出一種具有當代意義的藝術作品。我感到非常榮幸有機會將這些思考分享給香港的觀眾。
眾多作品中，比較早期的作品到現在的「寶瓶」，在創作的過程當中，老師對作品的想法有沒有很大的改變，還是一直以來都是順從同一個主題/同一個想法?
李: 我的思維猶如一個不斷深入的漏斗，這個過程由早期的作品一直延續到如今的「寶瓶」。我的創作理念並不僅限於表面主題的改變，而是透過每一個階段對深度和品質的追求，使得我在同一個主題下，探索出豐富而獨特的內涵。
談到思維的方式，一種是橫向的廣度思考，另一種則是微觀的垂直思考。在這兩者之間，我選擇了深入的垂直思考。這意味著，許多看似相同的題材，例如「手」或是一朵花，在我眼中都有其獨特的變化和深刻的意義。舉例來說，我所創作的「手」這個題材，無論是在20年前、10年前還是現在，雖然表面看來都只是「手」，但卻揭示出「手非手」的理念，每一個時期的創作都具有不同的深度與意義。
我特別喜愛雕刻「手」，因為我認為世界文明的創造源於雙手的努力。然而，手在創作的過程中，也同時體現了虛空的特性。因此，我在作品中進行挖洞的技術，像是做花窗的形式，讓作品不再是單面的，而是形成了一個有兩面性的通透結構。在這個創作理念中，彼岸與此岸的界限被模糊化，仿佛透過一個洞就能將兩者連結起來，讓我思考你與我之間的關係。在整個宇宙中，我們是緊密相連的，這一點不僅在我的作品中，也在我的哲學思考中體現出來。
彼岸與此岸的關聯在我的藝術創作中，形成了我對於藝術的一種根本理解。每一件作品所傳遞的哲學意義，都是我對於這個關聯的探討。我的義理始終是這一切創作過程的基礎。理解了這些義理後，我便能在實踐中依照這些原則，並在情感上達成一種無障礙的表達。最終，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夠引導人們走向所謂的「解脫自由」，這是我創作的終極目的。
顏色的部分，為什麼雕塑會選擇這樣的顏色?
李: 對於顏色的選擇，當我碰到作品時，直覺告訴我，某種顏色會是最佳的選擇，這是一種瞬間的感受。我不會將某一種顏色視為絕對的最好，在每一個不同的階段、不同的時空，我可能會發現某一顏色在那一刻是最能表達我的心聲。
以今次的藍色為例，當我在某一瞬間感受到它的美，我便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它。這是我對當下情境的誠意與良心的展現。然而，這種選擇並沒有固定的標準，也不是永恆不變的。我不想預設未來該選擇什麼顏色，只想把握當下的感覺。這種思維可視為一種「天心」的互動。所謂「天心」正是我在創作時所依賴的一種內心的指引，它讓我在瞬息萬變的藝術世界中，找到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。
後記
在與李光裕的專訪中，他分享了雕塑藝術對自己內心世界的映射，及其在自然中尋求靈感的過程。每一件作品都仿佛是一個引人深思的心靈之窗，讓觀眾在虛實無常之間感受人生的深邃與美好。期望在這次展出中，觀眾能在忙碌生活中找到一絲平靜與啟發。透過藝術，李光裕傳遞出對生命的理解，讓「空」與「有」的哲學在當代文化中得到穿透與新生。
「李光裕 — 雕塑虛空｜亞洲協會香港中心 X 李光裕」
日期：2025年3月20日至12月14日
地點：亞洲協會香港中心（香港金鐘正義道九號）
Special Thanks
李光裕老師
亞洲協會香港中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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